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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叢話二十一 笑柄惡俗附

  太無竅

  闌玻樓

  五兩輕

  打生員

  雌雉

  但顧姨姨

  性畏蟢子

  蝎子太守

  王老虎

  侮聖人之言

  溺于聲色

  糊塗人

  牡丹亭脚色

  喜對

  什麼東西

  交相拍手

  臣愚不敢妄對

  平上去入

  雁行

  小字

  打兔子

  何須畏

  勢利

  此亦妄人也已矣

  情癡

  讀時文

  又何加焉

  陳見山

  識字

  出題

  小姐班頭

  張都轉詩

  舘

  醬

  打油詩

  兩槐夾井

  畫猪

  文王課

  賦得詩

  戲言

  三百銅錢

  陋吏銘

  圈文章

  不准

  木蘭詩

  鑲邊酒

  二婢

  狗醫

  長隨

  孝經通四書熟

  緋仙

  面貌冊

  和相

  朱玉

  素不相能

  馬上得之馬上失之

  繡閣英才

  官妓

  陞官圖

  王良善馭

  兩耳太聰

  者者居

  男慕貞潔女效才良

  先為閻羅王定案

  惡俗附

  ○太無竅

  吴梅邨祭酒既仕,本朝有張南垣者,以善疊假山,遊于公卿間,人頗禮遇之。一日到婁東,太原王氏設宴招祭酒,張亦在坐。因演劇,祭酒點爛柯山,蓋此一齣中有張石匠,欲以相戲耳!梨園人以張故,每唱至張石匠輒諱張為李,祭酒笑曰:「此伶甚有竅。」後演至張必果寄書,有云:「姓朱的,有甚虧負你。」南垣拍案大呼曰:「此伶太無竅矣。」祭酒為之逃席。

  ○闌玻樓

  太倉東門有王某者,以皮工起家至巨富,搆一樓,求吴祭酒梅邨榜額。梅邨題曰闌玻樓,人咸不喻其意,以為必有出典,或以詢梅邨,梅邨曰:「此無他意,不過道其實,東門王皮匠耳。」聞者皆大笑。乾隆中,鉛山蔣心餘題一醫者之堂曰明遠堂。人問其典,心餘曰:「子不聞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不行焉,可謂遠也已矣。」尤妙。

  ○五兩輕

  國初有某監察眷戀一優兒,連袂接枕者五六夕,賞以五金,其人不懌。一客聞之笑曰:「此唐時王右丞有詩已說其輕矣。」問何詩?曰:「惡說南風五兩輕。」

  ○打生員

  康熙間,蘇州太守盧某試童子,有一秀才混入,為吏指出。守曰:「汝秀才,欲為人代作文耶?」其人倉皇急遽曰:「生員並不是秀才。」太守笑之,責以數板逐出,曰:「我不打你秀才,打你生員。」

  ○雌雉

  顧三公,中翰梁汾子也。少穎異,讀論語山梁雌雉,忽謂先生曰:「前讀衞風雄雉之詩,此其配乎?」先生笑之,莫不驚其敏悟。

  ○但顧姨姨

  吾邑吴承濂、黃蛟起皆名諸生,黃繼娶即前妻之妹,而不睦於昆季。一日兩君各送子院試,同一寓,既出場,詢知試題為「兄弟怡怡」。黃講題義作法,吴曰:「子毋但顧怡怡,忘卻兄弟也。」黃面赤不言者半日。

  ○性畏蟢子

  王司農茂京性畏蟢子,每見必驚懼失色,西田相國其叔也,一日令輿夫密置數枚於肩輿中,囑勿使知之。明日司農升輿,忽見蟢子,惶懼仆地,將責輿夫,從者具以實告,然司農之憤,猶未釋也,計思有以報之。越日命工修足,呼僮聚其皮,將酒醋蔗糖共貯於瓶,以遺相國。明旦遇於朝,謂司農曰:「昨日見惠之品,大嚼之而無味,究係何物耶?」司農莞爾答曰:「老叔以蟢子見嚇,小姪不得不以老脚皮奉敬也。」

  ○蝎子太守

  雍正初,有一同知引見,不意帽中藏有蝎子,欲出不得,鉤其首甚痛,涕淚交并。世宗望見駭異,詢其故。乃免冠叩首詭云:「臣感念聖祖仁皇帝六十一年深仁厚德,臣家兩世受恩,遂不自知涕淚之橫集也。」世宗曰:「此人尚有良心。」遂記名,以知府用。後人稱曰「蝎子太守。」

  ○王老虎

  雍正間,太倉知州有王某者,素性嚴厲,人稱為老虎。治賊尤不肯一毫假易,其時有口號曰:「三擊升堂鼓,跳出王老虎。不是一夾棍,定責三十五。」又曾以試事責死嘉定縣假冒童生,嘉定人羣起鼓噪。時亦有集四書句以成文者,其破題云「有衆逐虎,自取之也。」

  ○侮聖人之言

  吴門有某秀才者,狂放不覊,每以經文斷章取義,或涉穢褻語,作四書文,如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則慕少艾男女居室為題,令人不能卒讀,較「西廂制義」「春郊演劇」尤有甚焉。曾在某督學幕中閱文,忽折其臂,痛苦萬狀,作歇後語詩云:「拋卻刑于寡妻,來看未喪斯文。止因四海困窮,博得七年之病。既折援之以手,全昏請問其目。且過子游子夏,棄甲曳兵而走。」多以虛字押韻,匪夷所思,可以槩見。後是人竟偃蹇終身,未及中年喪身絕嗣,哀哉!大凡喜於侮聖人之言者,其人必遭大劫。

  ○溺于聲色

  乾隆中,有某太守告老歸田,溺於聲色,慕西湖之勝,借居曲院荷風,日與棃園子弟、青樓妓女徵歌度曲,為長夜之飲。遂收棃園為義子,青樓為義女,無分上下,合為一家。有輕薄少年書東坡和文與可洋州園池詩二首云:「煙紅霞綠曉風香,燕舞鶯啼春日長。誰道使君貧且老,繡屏錦幛咽笙簧。」其二云:「日日移牀趁下風,清香不斷思何窮。若為化作龜千載,巢向田田亂葉中。」太守聞之,即移寓去。

  ○糊塗人

  人貴曉事,不貴辦事。能辦事者,亦能僨事;能曉事者,决不敗事也。尹望山相國總督兩江時,戲謂屬員云:「諸公平日最怕何物?」或言蛇蝎,或言虎狼。公曰:「都不怕,只怕糊塗人。」滿坐盡笑。明將軍亮亦嘗言:「吾出軍打仗者數十年,從無所怕,生平最怕者糊塗人耳。」兩公之言相同。

  ○牡丹亭脚色

  乾隆庚辰一科進士,大半英年,京師好事者以其年貌,各派牡丹亭全本脚色,真堪發笑。如狀元畢秋帆為花神,榜眼諸重光為陳最良,探花王夢樓為冥判侍郎,童梧岡為柳夢梅,編修宋小巖為杜麗孃,尚書曹竹墟為春香,同年中每呼宋為小姐,曹為春香,兩公竟應聲以為常也。更有奇者,派南康謝中丞啟昆為石道姑,漢陽蕭侍御芝為農夫,見二公者,無不失笑。

  ○喜對

  獻縣紀相國善諧謔,人人共知。有天津牛太守名稔文者,其子坤娶婦,相國與太守本為中表兄弟,送喜對一聯云:「繡閣團圞同望月,香閨靜好對彈琴。」初尚不覺也,次日相國來賀,指此聯曰:「我用尊府典故何如?」

  ○什麼東西

  乾隆戊申年,京師工部衙門失火,上命大司空金簡鳩工新之。時京師有一聯云:「水部火災,金司空大興土木。」久之,無有對者。中書君某,河間人也,語於人曰:「此非吾鄉曉嵐先生不能。」因詣紀求之。紀曰:「是亦不甚難對。」躊躇有頃,先生忽笑曰:「但有妨足下奈何?」中書曰:「有對固無傷也。」先生曰:「北人南相,中書君什麼東西。」其人慙而退,都中人哄傳。

  ○交相拍手

  吾鄉嵇滌圃先生承志,嘗為河東河道總督,父子兩世奇遇。其封翁某,少無賴,置身賭博場,貧益甚,乃就食于叔父文敏公曾筠河東官署,文敏甚惡之。恐其滋事,訓誡綦嚴,不許出署。翁抑鬱無聊,遂逃出充作河標兵,拔百夫長。後文敏薨,文恭公璜又邀聖眷最隆。乾隆三十四年,文恭奉命勘南河工程。時封翁正在標下,捧茶一杯打跧以進,文恭為之起立,諸大吏皆見之,疑而不敢問也。至公事畢,有某公從容竊問文恭,答曰:「此余族兄也。」乃大驚,自此屢次拔擢,至瓜州守備,而滌圃亦中鄉榜,歷官至長蘆都轉運使,遂引疾歸。一日偶與如夫人戲曰:「吾不欲做顯官耳,若出山,珊瑚頂、孔雀翎有何難哉?」如夫人曰:「妾不敢信,主公若得赤頂翠翎,妾願作綠珠、紅拂以事主公。」交相拍手,自此出山,已而果然。

  ○臣愚不敢妄對

  蘇州汪竺香元亮,博聞強記,為吴中名宿,中乾隆壬午經魁,朱文正公深器重之,每有不得意事,則風病時發。有一科會試,頭二場已入彀矣,至三場策問,皆元元本本,通場無及。然只對四問,有一問僅六字,云「臣愚不敢妄對」,房官閱之大笑,遂落孫山。

  ○平上去入

  平寬夫侍郎官翰林日,新置一妾,同僚賀之。李松雲先生以詩韻含英一部為賀,平納之而不解其意,且怪其儀之輕也。明日李來,平詰其故,笑曰:「此非四聲韻乎?以尊姓第一字略作一讀, 【 音豆。】 下三字一氣連讀,則得之矣。」平大慚,先生大笑。

  ○雁行

  李安公名鎮,吴郡名諸生,中某科副車,為人甚迂,事母與兄動必以禮,而其兄之迂亦不讓安公也。一日兄弟兩人往金陵鄉試,將登舟矣,其兄謂安公曰:「弟有科舉,兄尚錄遺,今日之行,弟當先登。」安公逡巡不敢,曰:「豈有以弟而先兄耶!」遜讓不已,遂作雁行,船頭窄狹,兩人俱墮水中,同伴者大笑。

  ○小字

  崇明張南溪詒身長八尺,同時有王鐵夫芑孫、沈芷生清瑞俱短小,不過南溪之半。三人最為莫逆,往來相隨,每到玉峰考試,鐵夫在前,南溪在中,芷生在後,諸少年見三人目為「小」字。癸卯鄉試,芷生中解元以去,則又目曰「卜」字,嗣鐵夫入京召試,欽賜舉人,竟成「丨」字矣, 【 讀曰袞。】 今諸生中尚以此為笑柄者。嘉慶元年,南溪始舉孝廉方正,「小」字則全不見矣。

  ○打兔子

  畢秋帆先生為陝西巡撫,幕中賓客大半有斷袖之癖。入其室者,美麗盈前,笙歌既叶,歡情亦暢。一日先生忽語云:「快傳中軍參將,要鳥鎗兵、弓箭手各五百名進署伺候。」或問何為?曰:「將署中所有兔子,俱打出去。」滿座有笑者,有不敢笑者。時嘉定曹習菴學士以丁內艱,為關中書院山長,與先生為親戚,常居署中。先生偶於清晨詣其室,學士正酣臥尚未開門也,見門上貼一聯云:「仁虎新居地,祥麟舊戰場。」先生笑曰:「此必錢獻之所為也。」後先生移鎮河南,幕客之好如故,先生又作此語。余適在座中,正色謂先生曰:「不可打也。」問何故?曰:「此處本是梁孝王兔園。」先生復大笑。

  ○何須畏

  乾隆五十八年,百菊溪相國為浙江按察使,李曉園河帥為杭州太守,兩公皆漢軍,甚相得也。忽以事咀唔,李大慍,同在一城,至一月不稟見,遂欲告病,文書已具矣。時方酷暑,相國遺以扇并書一詩,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須畏,君似清風不肯來。」李讀詩不覺失笑,相得如初。

  ○勢利

  人情勢利,自古有之。左傳則晉文公重耳之及於難也;國策則蘇秦始將連橫;史記則司馬相如傳;漢書則朱買臣傳,言語形容,可發一笑。余謂天下之勢利,莫過於揚州;揚州之勢利,莫過於商人;商人之勢利,尤萃於奴僕,似能以厘戥權人輕重者,當為古今獨絕。

  ○此亦妄人也已矣

  松江張公星為諸生,有才名,嗜酒而狂。嘗以夏日浴於泮池,門斗禁之弗聽也,後漸聞於正副兩學師,乃出而呵責之。張則以污泥浮藻覆面,赤身立水中,兩手擊水拒之。學師怒,因命門斗拘之尊經閣,令作文,以「此亦妄人也已矣」句命題。張援筆立就,其後二比出股云:「此其人不可以教諭者也。」對股云:「此其人不可以訓導者也,此亦妄人也已矣。」兩學師愈怒,欲斥除之,然愛其才竟釋焉。

  ○情癡

  有紫珊居士者,喜步平康,一日遊秦淮河上,與妓者翹雲相愛甚篤。頻行,翹雲囓舌上血染素帕為贈,以訂終身,兒女情癡,一至于此。紫珊為賦青玉盌一闋云:「生綃誰倩佳人織,織就相思,難織同心結。私願欲教郎解識,為郎忍痛,囓破蓮花舌。點點猩紅親染出,不是胭脂,不是鵑啼血。一片情天容易缺,幾時雙槳,迎來桃葉?煉取媧皇石。」袁蘭村賦沁園春詞一首,尤為絕妙,亦附于後:「是胭脂痕,是吐絨歟,何其豔耶。怪斑斑染出,似靈芸淚;輕輕點就,異守宮砂。眉作煙含,齒剛犀露,忽見蓮開舌上花。明燈下,累檀郎細認,一口紅霞。華清汗漬休誇,試比並香痕總覺差。想櫻唇欲啟,故教欵欵,丁香強遞,愁送些些。色較情濃,心如絲潔,廣袖何須鬬石華。生綃好,得親承薌澤,儂卻輸他。」

  ○讀時文

  余少見鵝湖華思愚,先生為人質直,好學不倦。或有謂先生曰:「鵝湖真讀書里也。」先生曰:「此處並無讀書人,子何以見?」或驚訝曰:「若某某者皆諸生,有名於場屋,何謂無之?」先生笑曰:「子言謬也,此讀時文者耳,烏得謂之讀書人耶?」

  ○又何加焉

  乾隆某科禮部會試,有某舉人甚富,以夾帶枷號,有同年友嘲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

  ○陳見山

  陳見山,蘇州人,嘗賣藥邗上,以此起家,開有青芝堂藥材,為揚城第一鋪。得鄭侍御休園為別業,捐同知銜,居然列於諸搢紳商人之間。每有喜慶宴會,輒著天青褂五品補服,一日在席上,有刻薄少年云:「我有一聯曰『五品天青褂』,諸公能對否?」傍一少年應聲云:「六味地黃丸。」

  ○識字

  昔蒲城王孝齋進士名綡,入京謁選,唱名者讀如梁,王不應,曰:「此讀京字也。」吾鄉周定齋進士名掞,入京謁選,唱名者讀如扇,周不應,曰:「此讀炎字也。」京師人笑之,咸謂進士不識字之故,小學太淺。余見嘉定李許齋方伯賡芸中進士後,刻同登錄,李酷嗜說文,因書許齋為■齋,寫書匠不識「■」字,竟書作「■邑齋」三字。京師人亦笑之,又謂李公識字之故,小學太深也。

  ○出題

  南昌相國彭文勤公嘗以周興嗣千文顛亂,另成一本,一字不易,進呈祝嘏,高宗稱其敏慧。其督學江蘇時,考己未進,出題俱有巧思,如考兩學則出「率西水滸,踰東家牆,有衆逐虎,其父攘羊」之類,考三學則出「王之不王,朝將視朝,行堯之行」之類,不可枚舉。其時適值萬壽,考八學則出「臣彭恭祝天子萬年」,嵌在入題之第一字,如臣事君以忠、彭更問曰、恭則不侮、祝鮀治宗廟、天子一位、子服堯之服、萬乘之國、年已七十矣之類。有提調官王姓,雅號王二麻子,適考四學,遂出「王二麻子」四題。 【 王何必曰利,二吾猶不足,麻縷絲絮,子男同一位。】 考六學則出「李陵答蘇武書」,嵌在六題之末一字,如井上有李、必因丘陵、夫子不答、后來其蘇、又盡善也謂武、子所雅言詩書之類。一日考四學,出「洋洋乎, 【 注:鬼神之為德章。】 又洋洋乎, 【 注:大哉聖人之道章。】 又洋洋乎, 【 注:師摯之始章」。】 即欲退堂早膳。學官稟曰:「尚少一題。」相國沉吟曰:「少則洋洋焉。」堂下諸生,莫不掩口而笑。

  李滄雲先生為河南學政,鄉試前考遺材,士子恐不取,輒欲夤緣以期必得,謂之買科舉。先生知之,再錄一場,出題云「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宜桂舫中丞為江蘇巡撫,考內簾官,稽查甚嚴,諸明府大窘,竟有不能完卷者。題云「其中非爾力也」,凡屬此種出題,皆文勤開其端云。

  ○小姐班頭

  吴門稱妓女曰小姐,形之筆墨,或稱校書,或稱錄事。有吴興書客錢景開者,嘗在虎邱半塘開書鋪,能詩,尤好狹邪。花街柳巷,莫不經其品題甲乙,多有贈句,三十年來編為一集,名夢雲小稿。嘗曰:「苟有餘資,必為付刻,可以紀吴中風俗之盛衰也。」袁簡齋先生每至虎邱,輒邀景開為密友,命之曰「小姐班頭」。一日,余在先生席上遇之,贈以詩云:「把酒挑情日又斜,酒酣就臥美人家。年年只學梁間燕,飛去飛來護落花。」先生見之,抵掌大笑曰:「此真小姐班頭詩也。」

  ○張都轉詩

  海豐張穆菴映璣為兩浙都轉鹽運使時,余為幕中掌書記,每聽都轉閒話,必以諧謔出之。丙辰三月,與閣學阮公元、方伯謝公啟昆、觀察秦公瀛同遊西湖,三公皆即席賦詩,惟都轉一人默坐他席,笑曰:「公等皆科目出身,吟詩作賦,余捐班人亦有句可請教否?曰『春來老腿酸於醋,雨後新苔滑似油。』」合座稱善,方伯謂都轉曰:「君肯作詩,便是名家矣。」一日呼騶出署,有老婦認為地方官,號哭叫寃,都轉停輿訊問者久之。供稱其夫某又置別室,停妻再娶,有干法紀等語。都轉忽正色向此婦曰:「我是賣鹽官,不管你吃醋。」遂呼騶而行,合市大笑。

  ○舘

  歙縣諸生曹某者,素貧苦,惟蒙舘自給。年四十餘,以優貢入京朝考,列二等,仍寓京蒙舘,為作一詩云:「本為求官去,反從問舍來。何時官與舍?兩字得分開。」亦可發一笑也。

  ○醬

  今南方烹庖魚肉,皆用醬,故不論大小門戶,當三伏時,每家必自製之,取其便也。其製醬時必書「姜太公在此」五字,為壓勝,處處皆然。有問於袁簡齋曰:「何義也?」袁笑曰:「此太公不善將兵,而善將醬。」蓋戲語耳。後閱顏師古急就章云:「醬者,百味之將帥,醬領百味而行。」乃知雖一時戲語,卻暗合古人意義,見隨園隨筆。

  ○打油詩

  按打油詩始見於南部新書,其無關於人之名節者,原未嘗不可以為游戲。若借此報怨,或發人隱私,或誣人狹褻,此陰律之所最重,不可不慎也。友人陳斗泉云:「金腿蒙君賜,舉家大笑歡。柴燒三擔盡,水至一缸乾。肉似枯荷葉,皮同破馬鞍。牙關三十六,箇箇不平安。」此種詩雖諧謔,而鍊字鍊句,音節鏗鏘,非老手不能。又金陵有一僧嘗作打油詩四十首,命其集曰牛山四十臂,中有一首云:「春叫猫兒猫叫春,聽他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兒意,不敢人前叫一聲。」莫謂是打油詩,其筆甚峭,不可及也。

  又王講泉明經言其友郎蘇門庶常,留館後乞假回里,由糧船挈眷入京。有七律三首云:「自中前年丁丑科,庶常館裏兩年過。半歐半趙書雖好,非宋非唐賦若何?要做駱駝留種少,但求老虎壓班多。 【 當時譬喻話。】 三錢卷子三錢筆,四寶青雲賬亂拖。」「幾人雅雅復魚魚,能賦能詩又善書。那怕朝珠無翡翠,只愁帽頂有■〈王車〉■〈王渠〉。先生體統原來老,吉士頭銜到底虛。試問衙門各前輩,此中風味近何如?」「糧船一搭到長安,告示封條亦可觀。有屋三間開宅子,無車兩脚走京官。功名老大騰身易,煤米全家度日難。怪底門工頻報道,今朝又到幾知單。」

  ○兩槐夾井

  舊傳有一秀才,於歲試前一日偕友閒步,見道旁有兩槐樹,中界一井,戲謂其友曰:「明日入場,即用此典故也。」一時笑其妄言,試後出場驗其文,果有自兩槐夾井以來一段云云。及案發,列高等,得補廩餼。蘇州有徐孝廉者,肄業紫陽書院,課題是「九人而已,至三分天下有其二」,後二比有「九貂九騷」對「三薰三栗」,發案亦前列,同人叩問用何書?徐曰:「吾昨見市中有乞兒搶薰肉三塊,物主毆以栗子拳三下。至九貂九騷,俗語所謂十個鬍子九個騷,十個■〈髟上〈束頁〉下〉鬁九個刁,此其典耳。」滿座大笑。近時風氣,衡文者大率類此。胸既空疎而喜用典故,明知獺祭而視為妙文,所以受人欺妄,而諸生之以聰明自用者,亦以此欺人。時文變遷,皆由此輩,可歎也已。

  ○畫猪

  或謂文中之時藝,猶畫中之猪,余駭然問故,曰:「牛羊犬馬,各有專家,曾見有以剛鬣為點染者乎?今所流傳字幅詩文詞賦以及雜言小說,無不可書之屏幛,曾見有錄荊川、鹿門、歸、胡、陶、董之制義者乎?」

  ○文王課

  今人占文王課,多用錢以定奇耦,因名曰金錢課。是筮法之變,非京房易傳之錢卜也。人有以問余者,答曰:「錢可通神,自然靈驗耳。」

  ○賦得詩

  今大小試俱有賦得詩,命題多不注出處,偶有知者,其人未必淹博;偶有不知者,其人亦未必空疎也。況歲科兩試,並不在詩題之知與不知,而必欲使人暗中摸索耶,或誤認題旨,轉為所累。彭文懃公為江蘇學政,考長、元、吴三學,出詩題「平仲君遷」四字,諸童生未讀庾子山枯樹賦,惟賦晏子搬家,為一時笑柄。

  ○戲言

  吾鄉華雨棠先生通申韓之學,有名公卿間,常曰:「吾長子才庸而糊塗,故使其出仕;次子才敏而練達,故使其治家。」聞者莫不笑之,雖有戲言,實抒懷抱。

  ○三百銅錢

  余友揚州王古靈,能畫人物,無古無今,用筆如篆,今之吴道子也。嘗畫兩仙對酌圖贈余,余題其上云:「三百銅錢沽十斤,兩人對酌恰平分。頹然醉倒白石上,仰看千峯推白雲。」有一商翁見之,啞然失笑曰:「三百銅錢可以入詩,則三百紋銀、三百洋錢皆可以為詩矣。」殊不知余用少陵語也,故俗子難與言詩。

  ○陋吏銘

  近日捐官者,輒喜捐鹽場大使,以其職與知縣相等,而無刑名錢穀之煩也。有揚州輕薄少年用劉禹錫陋室銘而為陋吏銘者,其辭云:「官不在高,有場則名。才不在深,有鹽則靈。斯雖陋吏,惟利是馨。絲圓堆案白,色減入枰青。談笑有場商,往來皆竈丁。無須調鶴琴,不離經。無刑錢之聒耳,有酒色之勞形。或借遠公廬, 【 署印官有借佛寺為公館者。】 或醉竹西亭, 【 候補人員每喜遊平山堂,每日命酒宴樂而已。】 孔子云:『何陋之有。』」

  ○圈文章

  吾鄉有王榮世者,其父乃販牛估也,一字不識。而榮世少聰穎,喜讀書。既開筆作時文,每至文期,父必索其文而閱之,數其圈多者則喜形於色,圈少則撻之,未數年榮世果入泮。昔趙青藜先生館選後,掌教徽州紫陽書院,娶兩妾,各生一子,俱同庚,後皆長成能作文矣。趙自為批閱,二妾亦各閱其子之文,較相比對,以圈多者為偏愛,必訬駡終日,至於不食。趙不得已,每閱文時,必置算盤于案頭,總以圈點同其數,以平兩妾之詈,後二子皆中式。

  ○不准

  為官者必用讀書人,以其有體有用也。然斷不可用書獃子,凡人一獃而萬事隳矣。有名進士某者,選得知縣,到任未幾,有報竊案刃傷事主者,刑席擬批,總嫌不當,乃親書狀尾云:「賊;凶人也。兵,凶器也。以凶人而持凶器,爾必攖其鋒而試之,其被殺也,宜哉!不准。」昔傳歸震川先生作令,視民如子,每坐堂皇,觀者如雲,不禁也。一日訊奸情,觀者益衆。先生曰:「汝等若不退,吾灑墨水矣。」滿堂大笑。

  ○木蘭詩

  有某公子迷於兩伶人,一日演佳期,問兩人誰為優。余笑曰:「我有定評,只不敢說耳。」某固問。答曰:「木蘭詩結末二語。」座中皆大笑。

  ○鑲邊酒

  近時俗尚驕奢,挾妓飲酒,殆無虛日。其座旁陪客,或有寒士不能具纏頭揮霍於筵前者,謂之鑲邊酒。余笑曰:「昔杜少陵嘗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詩所謂『公子調冰水,佳人雪耦絲』者,豈非鑲邊酒耶?」

  ○二婢

  有某搢紳致仕歸,一日之內連納兩妾。人笑其非,余獨謂此公當深於經學者。何以言之?易曰:「枯楊生稊。」禮記曰:「行役以婦人。」皆老年娶妾之證。余如有錢,必欲效之,亦買二婢。人問曰:「二婢何為?」余曰:「與其夾我于死後,寧若夾我於生前之為樂也。」

  ○狗醫

  吴郡新郭里有藥材舖,舖主人姜姓者,浙江慈溪人。姜素知醫理,里中有疾病,輒請其調治,頗有驗。家畜一狗甚馴,姜每出診,狗必隨之,搖尾侍坐以為常。一日主人偶他出,有鄉人患濕氣,一腿甚紅腫,不知其所由,來以示姜。此狗忽向其腿上咬一口,血流滿地,作紫黑色。主人歸痛打其狗,而以末藥敷之,一宿而愈。有患隔症者,姜誤以為虛弱,開補中之劑,狗又號其旁,乃改焉,飲數服即痊。有孕婦腹便便,飲食漸減,姜認其水痼,狗侍其側作小兒聲,乃悟其旨,而以安胎藥治之,越月而孿生,產母無恙也。姜以此狗知醫,每出診必呼其同行,一時哄傳有狗醫之目。後狗忽亡去,不知所之,姜歎曰:「吾道其衰乎!」未幾亦病死。余聞之笑曰:「江南之人最信醫藥,而吴門尤甚,是狗既知內外科而又兼婦人科,以匡主人之不逮,歷數諸醫中豈可多得哉!以視今之舟輿出入,勒索請封,若有定價,而卒無效驗,或致殺人者,真狗彘之不若也。」

  ○長隨

  長隨之多,莫甚於乾嘉兩朝;長隨之橫,亦莫甚於乾嘉兩朝。捐官出仕者,有之;窮奢極欲者,有之;傲慢敗事者,有之;嫖賭殆盡者,有之;一朝落魄至於凍餓以死者,有之;或人亡家破男盜女倡者,有之。據所見聞,已不一其人,皆由平生所得多不義之財,民脂民膏也。而間亦有喜於語言文字者,雖無甚要緊,而實可惡。昔阿文成公出使湖北,忽問畢秋帆制府曰:「聞某翰林為尊紀書聯,竟稱某兄大人,何無恥也。」制府默然,後察其實,遂召此僕逐出之。有周良者,蘇州伶人,亦取號蓮塘,百文敏公之長隨也,嘗畫蓮塘圖,求海內名公卿及騷人墨客之輩題詠幾徧,而諸公亦若惟恐後者。後為曾賓谷中丞司閽,知其事逐之,落莫以死,一家星散。又劉松庵者,陶雲汀宮保之長隨也。嘗畫夢遊佛境圖,求大人先生題詩。卷中有五狀元、兩尚書皆稱其先生或稱某兄某丈者,余初不知其為何如人也,詭託官親或曰幕友,遂為屬筆,後知之懊悔無已。故為人書題卷冊,不可不慎。近復有以秀才而當簽押門上者,真斯文掃地矣。

  武進劉煦堂刺史官直隸昌平州時,有司閽王誠者,順天人,自言其曾祖已當長隨,積貲鉅萬,家有質庫八所。其為人也,老成練達,既無嗜好,亦不捐官,公事之暇,惟靜坐一室而已。余聞而異之,遂謂人曰:「夫執鞭之事,原所以求富也;既富矣,而仍為執鞭何也?意此人以長隨為樂者耶?」

  ○孝經通四書熟

  江鉄君明經薦一業師與某富翁家,其徒賦質甚鈍,每日讀論語兩三行,掩卷即不復記憶。主人嫌其師之不善課,嘖有繁言。鉄君曰:「此甚易事,當令先講孝經。」富翁喜,因令師以孝經訓其子,朝夕講誦,越月餘而其鈍如故也。翁疑其紿己,復造江而詢其故,鉄君曰:「翁豈未讀三字經耶?孝經通,四書熟也。」

  ○緋仙

  有女校書號緋仙者,揚州人,善譚笑,愛文墨,修短合度,秀絕人寰。一時士大夫為之哄動,欲求一見而不可得,年未二十而積蓄數萬金,尚未許人也。一日在謝君琅林席上談及緋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將金銀揮霍於衆人者,故今生衆人亦將金銀作纏頭,實是收債耳。」此余偶然戲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始知為某商翁孫女也,為歎息者久之。

  ○面貌冊

  凡歲科試諸生,面貌冊向為循例,虛應故事而已。胡希呂先生視學江蘇,詳細殊甚,恐有頂冒也。常熟生員沈廷輝,年三十餘,冊填微鬚。詎先生以微訓無,凡有鬚而填微鬚者,俱不准入場。廷輝聞之曰:「吾必被逐矣。」進場之前一日,擬囑學書改正,適學書他往,尋至三更,不得已往剃頭鋪將鬚刮去。旋聞鼓吹聲,急赴轅門聽點,及唱沈名,先生熟視廷輝曰:「此人又一頂替者,冊上填明有鬚,何以無鬚。」蓋此學書素與沈善,因學使有斥逐之信,特為沈改微為有,而沈則未見,學書不意反變有為無也,無可置辯,廢然而出。旋有一生素狡黠,亦以微鬚被斥,生故與學使強項,先生大怒曰:「汝讀書尚不知朱註微無也解耶?」生笑稟曰:「若然則孔子微服而過宋,脫得赤膊精光,成何體制也。」先生默然,後無被逐者。

  ○和相

  嘉慶己未正月初八日辰刻,儀親王傳旨,命乾清門侍衞立拿和相交刑部審問,一面抄其家產,至十八日早,賜死獄中。余時在京師,聞見較詳。偶閱冰山錄,知嚴分宜家產不過二千餘萬,比之和相百中之一分耳。嘗記元人弔脫脫丞相詩云:「百千萬貫猶嫌少,堆積黃金北斗邊。可惜太師無脚費,不能搬運到黃泉。」吾於和相亦云。

  ○朱玉

  秦淮女校書朱玉,頗敏慧,能識人。蓬雲孝廉未第時,玉最欽重,以才子目之。後蓬雲中式,玉自誇鑑賞之真。嘉慶庚午,趙甌北先生重赴鹿鳴,嘗主其家,是時玉有徵蘭之信,先生書楹帖一聯贈之,云:「憐卿新種宜男草,愧我重看及第花。」一時傳為佳話。

  ○素不相能

  吾鄉鄒曉屏相國與秦小峴司寇素不相能,每有言論,輒彼此咀唔。後司寇以目疾告歸,而相國亦以教匪林清謀叛,不能先事預防,有旨著回原籍閉門思過,因此同在林居。一日兩公于惠山卒然相遇,司寇曰:「公何以入山?」相國曰:「君能見我耶?」從者皆竊笑。

  ○馬上得之馬上失之

  上海趙謙士少農由監生入懋勤殿行走,歷官至戶部侍郎。上每巡幸熱河,侍郎輒隨駕,以較射得孔雀翎。嘉慶十六年,恭繕御製詩,誤書駐為注字,業已刻石進呈矣,侍郎急入奏,自行檢舉,上以趙素醇謹,不加之罪,僅拔去花翎。京師人有謔之者曰:「如侍郎之翎,可謂馬上得之,馬上失之矣。」

  ○繡閣英才

  本朝文運天開,文章日盛,而間及于女子,亦著作如林,惜無人為之選錄成大部者。近時某君雖有擷芳集,何足數也。余嘗戲語孫子瀟庶常云:「君詩才絕妙,刻集盈尺,而多閒暇,何不精選繡閣英才之詩,都為一集,俾掃眉人吐氣乎?昔顧俠君選元詩畢,夢中有古衣冠者數十人來謝,他日君夢中自亦必有無數紅裠翠衷,深深拜謝于君前者,豈非一大快事耶!」

  ○官妓

  唐、宋時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與元微之、歐陽永叔之與蘇東坡皆所不免。近時無官妓,而竟有太守監司俱宿娼者。余笑曰:「此無他,亦行古之道也。」趙甌北先生有題白香山集後云:「風流太守愛魂消,到處春遊有翠翹。想見當時疏禁網,尚無官吏宿娼條。」

  ○陞官圖

  韓城師禹門太守兩次落職,余作書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耶,亦如擲陞官圖,其得失不係乎賢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太守閱之,為之解頤。

  ○王良善馭

  余弟子徐季雅名穎,長洲人,內閣學士頲之胞弟也。年未弱冠,能為古文,筆端頗橫,因促其受業於王鐵夫。越一年,余偶在友人席上問鐵夫云:「季雅近為文有進境否?」鐵夫曰:「如小駒亂走,尚未馴也。」余曰:「是在王良之善馭耳。」

  ○兩耳太聰

  族叔印川少府,少與前兩廣總督吴槐江先生同入泮宮,最為莫逆。先生年八十,少府年八十五,俱強健如少年。一日兩公相晤,各言近狀,少府曰:「余所恨者,兩耳太聰也。」先生愕然,問故,答云:「近日後生家,專以詐人搭橋包漕說訟等事,似為一業者,余不欲聞之耳。」

  ○者者居

  余遊歷之地,不過七八省,每見古碑石刻及匾額楹帖之類,其最佳者,輒為手記;而最可笑者,亦不能忘也。如酒店匾額曰「二兩居」,楹帖曰「劉伶問道誰家好?李白回言此處高」,在處皆有。河南永城、睢州一帶又有酒店一聯云「入座三盃醉者也,出門一拱歪之乎」,已足供噴飯矣。而南陽夏鎮各處家家門上有一聯云「五湖天馬將,四海地龍軍」,竟不知作何語?尤可笑者,湖北武昌府城隍廟大殿上有金書大匾四字,曰「不其然而」。又山東濟南府省城有酒店曰「者者居」,余不解,一日在孫淵如觀察席上談及此條,有一土人在座,答曰:「此出之論語。」余問曰:「論語何章?」曰:「近者悅,遠者來也。」一時為之絕倒。

  ○男慕貞潔女效才良

  聞西洋人以婦人當家,其夫則反處深閨,插花傅粉,若為其妻妾者。今廣東嘉應州亦有此風,然較西洋為優,男人在家讀書,女人支持家務,或開張店鋪,或出門營生,以養其夫,一切米鹽瑣屑之事,俱不使其夫壻知之,恐曠功也。故粵中通省以嘉應一州文風為最盛,科第亦甲於他州縣。一日余在袁浦張河帥席中,有北平楊桂山都轉自粵東來偶談及此事者,河帥笑曰:「此欲翻周興嗣千文二句,當云『男慕貞潔,女效才良』者也。」滿座大笑。

  ○先為閻羅王定案

  昔毛西河有女弟子徐昭華,為西河佳話。乾隆末年,袁簡齋太史效之,刻十三女弟子詩,當時有議其非,然簡齋年已八旬,尚不妨受老樹著花之誚。近有士子自負才華,先後收得五十三女弟子詩,都為一集,其中有貴有賤,雜出不倫,或本人不能詩,為代作一二首以實之,以誇其桃李門牆之盛。此雖從事風流,而實有關名教。曩余在三松堂,客有艷稱其事者,潘榕臯先生歎曰:「此人死後必轉輪女身,自亦工畫能詩,千嬌百媚,而長安游俠公子王孫為其所惑者,當十倍之,必得相於到五百三十人,方能抵其罪過。」余笑曰:「公竟先為閻羅王定案耶。」

  ○惡俗 【 附】

  出會

  賭

  △出會

  大江南北迎神賽會之戲,向來有之,而近時為尤盛。其所謂會首者,在城,則府州縣署之書吏衙役;在鄉,則地方保長及遊手好閒之徒。大約稍知禮法而有身家者,不與焉。每當三春無事,疑鬼疑神,名曰出會,咸謂可以驅邪降福,消難除蝗。一時哄動,舉邑若狂,鄉城士女觀者數萬人,雖有地方官不時示禁,而一年盛于一年。其前導者為清道旗,金鼓,肅靜、迴避兩牌,與地方官吏無異。有開花面而持鎗執棍者,有絆為兵卒掛刀負弓箭或作鳥鎗藤牌者,有偽為六房書吏持簽押簿案者;有帶脚鐐手靠而為重犯者,有兩紅衣劊子持一人赤髆背插招旗,又云斬犯者,種種惡狀,習慣自然,恬不知恥,而反以為樂,實可笑也。近江陰李明經見田亦極論之,有賽會十弊,以為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而通乎上下,唯社為然。然自古方社祈年,不過燒紙錢,擊鼙鼓,枌榆壇下,酒奠春風,桑柘林邊,人嬉夕照,樂太平之有象,式禮法于不愆,未有侮弄神明,叫囂鄉里,妄違禮法,敗壞風俗,若此之甚者也。其言確切,深中時弊,略記于後。

  一曰瀆鬼神。論語曰:「未能事神,焉能事鬼?」未聞有敬鬼神而近之者也,不過借衆人之錢財,供會首之醉飽,愚民不知其故,遂從而和之,一時成俗,百弊叢生,其宜禁者一也。

  一曰亂法度。凡一府一邑,俱有山川社稷壇、文武城隍廟以及鄉賢名宦諸祠,此皆列於祀典,官民之所宜春秋祭祀者。至若某土地神之為某王某侯某將某相,則不列于祀典。名爵既別,尊卑無序,古今倒置,儀仗各殊,即所謂淫祠也。而僧道借以弄錢,婦女因而遊玩,其宜禁者二也。

  一曰耗財用。一方賽會,萬戶供張,竟有勉強支持,百端借貸而入會者,亦有典衣糶米,百孔千創而入會者。以有限之錢財,為無益之費用,至於債不得償,租不得還,凍餓窮愁而不自知者,雖斯民之自貽伊慼,亦由土俗之有此厲階,其宜禁者三也。

  一曰誤本業。城市之民,俱有其業;鄉曲之民,各有其事,民以勤儉為本,安有空閒時耶?且賽會皆在三春,既失其時,又失其業,吾實不知其肺腑,且試問此等事為名利乎,為衣食乎?小人之愚,一至於此,其宜禁者四也。

  一曰混男女。凡鄉城有盛會,觀者如山,婦女焉得不出。婦女既多,則輕薄少年逐隊隨行,焉得不看。趁遊人之如沸,攬芳澤于咫尺,看回頭一笑,便錯認有情;聽嬌語數聲,則神魂若失。甚至同船喚渡,舟覆人亡,挨躋翻輿,鬢蓬釵墮,傷風敗俗,莫此為甚,其宜禁者五也。

  一曰煽火燭。無論在城在鄉,迎神之日,燈燭輝煌,香烟繚繞,茶坊酒肆,柴火薰天。更有扎綵燈出夜會者,亦有歛民錢放烟火者,設有不虞,難于撲救,奸民亦乘機搶奪,遂不可問,其宜禁者六也。

  一曰興賭博。賽會人雜,易於聚賭,搖攤押寶,紛紛而來。或輸錢已竭,尚求亡羊于無何有之鄉,或借貸無門,陷此身於不可知之地,剝衣而去,攘臂而來,貽禍地方,不知所止,其宜禁者七也。

  一曰聚打降。鄉曲狂徒,市中匪類,平時聚飲,三三兩兩,尚多相打相擊之事。況賽會人衆,千百為羣,遇店行沽,逢場入局,一攖忿怒,便逞橫凶,或莫與解紛,即釀成命案,因而禍延保甲,訟累村坊,其宜禁者八也。

  一曰招盜賊。異方匪類,混蹟人叢,稽察綦難,穿窬甚便。日間以熱閙盡歡,夜靜而熟眠失竊,富者金帛霎時俱罄,貧人米粟一掃而空,至于覓賊追贓,計已晚矣,其宜禁者九也。

  一曰壞風俗。人本質樸,因出會而多置衣裳,家本貧窮,因出會而多生費用。甚至在城在鄉,俱崇華美,小街小巷,迎接親朋,使斯民咸入豪奢,而風俗因之敗壞,其宜禁者十也。

  △賭

  家語,哀公問于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諸?」孔子曰:「有之,為其兼行惡道也。」司馬子長謂博貴,梟言便則食,不便則止,貪之至也。近時俗尚葉子戲,名曰馬吊碰和。又有骰子之戲,曰趕洋跳猴,擲狀元牙牌之戲,曰打天九鬬獅虎,以及壓寶搖攤諸名色,皆賭也。上自公卿大夫,下至編氓徒隸,以及繡房閨閣之人,莫不好賭者。按諸律例,凡賭博,不分軍民,俱枷號兩個月,杖一百;偶然會聚開場窩賭及存留之人抽頭無多者,各枷號三個月,杖一百;官員有犯者,革職枷責,不准收贖,若是其嚴也。余嘗論女子小人,未嘗讀書識義理,犯之有也。若公卿大夫,受國重寄,食祿千鍾,不以致君澤民為心,而以草竊狗偷為事,亦終日屹屹,彼此較量,而斯民號呼門外,拘候堂皇,愁怨難伸,飢寒交迫者,不知凡幾,而皆不之省。斯人也,大約另具一種心肝者耶。記戊辰十月,余遊濟南時,菊溪相國尚為方伯,有太守監司俱為此戲,方伯聞而責之,監司曰:「此不過消遣而已。」方伯怒曰:「君等非無事者,盍即以公案簿書消遣乎?」監司莫能對也。

  ●叢話二十二 夢幻

  汲古閣

  楊貴妃

  許昌

  傳聞之甚

  鬼胎

  自矜埋葬

  改名

  夢中判囚

  文敏公逸事

  永和銀杏

  陳太守

  夢斷龍獄

  損陰隲除名

  寫婚書

  鯉魚求救

  賀氏第

  先伯桂山公索嗣

  沈肯松

  夢董思翁

  司馬達甫

  曹方廣

  擊蛇

  十神人

  枯骨託夢

  詩人黃逵

  鬼神弄人

  秦檜鐵像

  四十一

  三十三

  南遊夢

  紅面金甲神

  注蘇詩

  冥獄

  西華山神

  王太守

  東平王馬夫詐人

  自挽詩

  松雪翁入夢

  夢神狡獪

  和神國

  ○汲古閣

  虞山毛子晉生明季天、崇間,時流賊橫行,兵興無定。子晉本有田數千畝,質庫若干所,一時盡售去,即以為買書刻書之用。創汲古閣于隱湖,又招延海內名士校書,十三人任經部,十七人任史部,更有欲益四人,并合二十一部者,因此大為營造,凡三所。汲古閣在湖南七星橋載德堂西,以延文士;又有雙蓮閣在問漁莊,以延緇流;又一閣在曹溪口,以延道流。汲古閣後有樓九間,多藏書板,樓下兩廊及前後,俱為刻書匠所居。閣外有綠君亭,亭前後皆種竹,枝葉凌霄,入者宛如深山。又二如亭左右則植以花木,日與諸名士宴會其中,商搉古今,殆無虛日。又有所謂一滴菴者,為子晉焚修處,中揭一聯云:「三千餘年上下古,八十一家文字奇」,為王新城尚書筆也。當崇禎末年,穀屢荒,人民擾亂,凡吴郡鄉城諸富家莫不力盡筋疲,而子晉處之自若,其用意良深矣。子晉沒後,其子名扆字斧季者,于諸子中最為知名,又補刻書數十種,以承父志,實為海內藏書第一家也。初子晉自祈一夢,夢登明遠樓,樓中蟠一龍,口吐雙珠,頂光中有一山字,仰見兩楹懸金書二牌,左曰:「十三經。」右曰:「十七史。」自後時時夢見,至崇禎改元戊辰,忽大悟曰:「龍,即辰也。珠頂露山,即崇字也。」遂于是年誓願開雕,每年訂證經史各一部,其餘各種書籍,亦由此而成焉。

  ○楊貴妃

  順治乙未,陝西興平令賀文龍嘗夜夢一女子,明璫靚妝,由儀門直升堂級,訴人侵地而去。後一日,賀出門經楊貴妃墓,乃悟所夢,為之清界而封樹焉。

  ○許昌

  嘉定有老儒名朱綱,為人方正不苟,頗信佛老之說。一日,忽夢二冥使來召,便隨之行,至冥府,心甚怖之。少頃,閻君打鼓陞殿,司門者報云:「東昌府知府到。」綱聽稱其知府,遂不甚驚。綱上階,閻君下座,相揖分賓主禮。閻君問曰:「公在任時判許昌弒母一案,得無過當耶?」綱一聞此言,前世事忽然現前,對曰:「許昌實不曾弒母,毒殺其母者,乃惡妻也。昌從外歸,一知消息,即當黜妻首官正罪,乃以情愛難割,含糊隱忍,猶同枕席,尚得為人子乎?綱擬以春秋許世子不嘗藥、趙盾不討賊之例斷之,曰弒母,誰曰不宜?」閻君點頭曰:「公言是。」乃長揖送下階,仍命二冥使導之歸。遂醒,朱綱自此益信鬼神之事,長齋繡佛,杜絕世故,以終其身焉。此康熙初年事。

  ○傳聞之甚

  錢塘吴志伊檢討著十國春秋,最詳雅可傳。嘗作吴越世家,讀至歐陽五代史「攷錢氏之始終,非有德澤施于一方,百年之際,虐用其人」云云,乃歎曰:「錢氏據有兩浙,幾及百年,武肅以來,善事中國,保障偏方,厥功實鉅。至竭十三州之物力,以事中朝,國以是漸貧,民以是漸安,何云非有德澤,虐用其人歟?豈仁者之言耶!」乃盡削五代史、江表志、歸田錄之譏,謂傳聞之甚。是夜檢討夢數百騎,皆鐵兜鍪,有金甲繡衣者擁一神人,方準豐下,雙童如電,朱衣赤舄,揖吴而言曰:「我唐吴越國王錢某也。崎嶇山海間,斬蛟刈鱷,保民立國,不為無功,而為歐陽氏濫貶,幸公為我雪千載寃。」再拜去,吴驚悸而悟,戈聲劍采猶擊耳輪間也。吴農祥就正藳載其事。

  ○鬼胎

  國初羊尖席氏有老奴朱雲者,嘗以其女為主人妾。主人逝,女輒夢侍寢,懷孕四五月而墮,則一物如敗荷葉,紫色。醫者曰:「鬼胎也。」三年凡三孕,後其女遣嫁,夢遂絕。

  ○自矜埋葬

  劉秀才名大佑,字約齋,長洲人。累舉鄉薦不售,其所居在察院巷城守署之西,署南有高墩,明季兵燹後,瘞骨累累。雍正初,城守某將盡徙其遺骼而築照牆,秀才聞其議,為之憫然。而窘於力,因告貸於友朋,得數金,就其骸之藏於瓶者,倩人善埋之,計埋一百十一具,而金盡矣。秀才雖心憐之而無如何也。是年秋應省試,仍薦而不售,益鬱鬱不樂。臘月廿四之夕,秀才因於竈神前具疏,自道其平生雖無大陰德,然掩骼一事,當亦可挽回造化,何神聽之不聰也,辭色憤憤。越夕,夢至城隍廟中,神陞座呼大佑,謂之曰:「汝讀書人,豈不知功名遲速有定,何得自矜埋葬一事,罔瀆神聽,若再不悛,當褫汝衿矣。汝苟作善不怠,何患不登科第耶?」秀才唯唯而覺,越三載,中雍正己酉科鄉榜第一百十一名,後官中書舍人。

  ○改名

  王奎字效乾,吾邑磚橋人,博學能文,記其春怨云:「楊柳依依綠,春風拂拂吹。封侯君自覓,日暮妾心悲。」頗得古意。少時夢家門口貼進學報單,認其名曰余奎,遂易姓名赴試。是年江南學院為余公正健,果入泮。相傳余公本無錫人,三四歲時有遠客買去為子,猶不忘其舊云。

  ○夢中判囚

  乾隆廿一年,蘇州府前石碑忽倒,觀者如堵。緣兩童拋毬誤落碑後,一童爬取,碑倒壓死;一童折左腿,有老婦負回。是時府尊薩公載適回署,詢知其事,乃謂書吏曰:「昨夜本府夢上官委余判兩囚罪,一囚判斬字,再判一囚,有老婦再四哀求,乃判減等,茲聞老婦負回,真符所夢也。」此童係滕疳藥之子孫,及其壯也,無惡不作,混名海鬼,以母控忤逆發遣,正合減等之言。

  ○文敏公逸事

  家文敏公維城以少司寇丁艱回籍,夢見一大碑上書「哀哀哀」三字,心甚惡之,語其弟竹初明府。竹初曰:「三口為品,兄將來當著一品衣耳。」未幾卒,詔贈尚書銜,賜葬立碑,乃悟其夢。

  ○永和銀杏

  揚州鈔關官署東隅,有銀杏樹一株,其大數圍,直幹淩霄,春花秋實。乾隆四十八年冬月,有某觀察夜夢一人,長身玉立,手持一紙,上書「甲寅戊辰甲子癸酉」八字,曰:「吾樹神也,居此一千五百餘年,興亡屢見,公知我乎?」寤而恍然,乃命精于推算者算得晉穆帝永和十年甲寅三月三十日也。後厄于火,凡一晝夜乃息,既而復青。

  ○陳太守

  吴門陳太守基德為諸生時,祈夢見一所,似堂皇者,屏門上惟有「皇恩雨露深」五字,遂醒。後入京鄉試,以在科塲中為人代作文字事發,拿交刑部,會大旱得雨,有旨赦獄犯減等,遂得出。後卒中式舉人,充教習,館期滿,挑知縣。不數年,擢河間府知府,接印時入公館,見有新黏楹帖,適「帝德乾坤大」,一門搖轉,僅見下聯,恍記夢中事。到任未幾,旋告病,卒于家。

  ○夢斷龍獄

  金蘭畦司寇官部曹時,有同僚夢至一所,燈燭煇煌,侍衛森列,堂上正坐者為蘭畦,旁坐更有二人,外聞數千百人呼寃聲,擁一龍至階前。俱訴曰:「孽龍行雨,漂沒居民無算。」一吏趨進曰:「據天條當斬。」金不應,旁坐者曰:「依例。」金拍案叱吏曰:「行雨因公漂沒,過出無心,法當流徙。」吏以例爭,金怒曰:「汝等舞文宜斬!」命即釋龍,龍忽躍上天去,呼寃者羣詈金,金推案起,遂寤。

  ○損陰隲除名

  乾隆丁酉科,龔太史大萬、姚主政某同典廣西試,首題為「斯民也」二句。某房官得一卷欲薦之,忽夢見一人曰:「此人三破人婚姻,損陰隲,不可薦。」某以夢不足信,遂薦之。夜復夢曰:「此卷係抄襲陳勾山舊作,窗稿中有其文可查。薦而不售,衣巾尚在;薦而或售,據新例必除名,汝雖無大處分,何苦害人耶?」某以夢告主司,謂我輩識勾山文,足徵眼力。若置前列,恐遭磨勘,附榜末或無害也。主司以為然,及到部磨勘,官復夢如前,遂以抄襲除名。

  ○寫婚書

  蘇州有韓生某,能文章,其嫡母有所愛僕婦新寡,與僕某通,欲嫁之。而嫡母主其事,無人為作婚書,命生作。生恐傷陰隲,辭之,母固強之,不得已為作一稿,令他人代書。時值秋闈,生有婦歸寧母家。未幾,婦翁夢神告曰:「汝壻今科本當鄉薦,以為人寫婚書除名矣。」醒以詢女,女曰:「無之。」後歸家與姑言其夢,始告以前事,婦曰:「休矣!」是科貼出,不得終場,後數應試竟不第。

  ○鯉魚求救

  蘇州婁門金命之之姪媳郭氏,夜夢紅衣人伏地叩頭曰:「我東海縣人也,明日有大難,乞夫人救之。」郭氏不解其言,因謂之曰:「汝住何處?得來救汝。」紅衣人曰:「現住吊橋堍下某家魚桶內。」郭應之。及天明,召老僕告其故。至吊橋堍下某家,果有一赤鯉,不過四五斤重耳。遂送至婁江,搖尾而去。

  ○賀氏第

  如臯高雲廬有妹名蘭,生而穎異,通五經,工書法,為人持重,寡言笑。年十九,隨其叔父漣漪公之衡陽官署。適中元日晝寢,夢有一老嫗謂曰:「迓太夫人回故第。」促之登輿,隨風飄飄然至一宅院,扁曰「賀氏第。」迴廊複道,恍如舊遊,惟空曠荒凉,類久無人居者。檻外老梧一枝,風過蕭蕭有聲。堂中設筵席,席上燃香燭,而遂居首坐,老嫗旁侍,階下有蒼頭祝曰:「主人遠宦在外,今屆太夫人二十周期,老奴具酒饌冥資,望來受享。」祝畢,焚楮帛金銀,傾出,老嫗急取納諸袖中,餘散滿地。復令登輿送之歸,遂寤,以告家人,且曰:「各品吾俱未食,惟食西瓜少許。」覺胸中作惡,吐出瓜瓤猶未化也。是年秋旱,署內久無此物矣。逾年而卒,雲廬悼之云:「魂遠可能歸故土,夢殘曾記話前因。」蓋紀其事云。

  ○先伯桂山公索嗣

  先伯父桂山公幼聰穎,十二歲能文,先祖甚愛之,至十六,尚未婚娶,以暴疾卒。卒後七十餘年,先君在夢中屢見一少年,並不識認,謂先君曰:「吾汝長兄也,吾既無子,又無祭享,奈何?」醒而異之,遂以第二孫庭蘭為公後,且命泳增修其墓,立石存焉。陰陽一理之說,斯可見矣,然隔七十餘年,始為示夢,何其遲也。

  ○沈肯松

  蘇州沈念亭孝廉璠為諸生時,居京師最久,一夕夢侍上側,捧盤進 御盤中有紙卷數十件,上從盤中掣一卷以與璠手曰:「就是他。」璠啟視之,乃「肯松」二字,醒而異之。偶歸家,適其弟赴童子試,更名璠,以夢告父,父曰:「用此二字可也。」是年肯松果入泮。乾隆癸卯科登順天鄉榜,其明年甲辰,中會試第二,歷官河南祥符知縣,陞歸德通判。余遊畢秋帆先生幕中,正沈君官祥符時也。

  ○夢董思翁

  潘榕皋先生書法董思翁,且慕思翁之為人。嘗臥病半歲,一夕夢徬徨水濱,一巨舸自遠來泊,中有一叟,鬚眉皓然。潘摳衣入謁,問其姓名。叟曰:「予董其昌也。」潘心喜下拜,起而言曰:「久欲見公,不識公近在何所?」叟云:「欲識吾居,頗憶我所書經否,青色青光,黃色黃光,赤色赤光,白色白光,彼有人焉,子其無意乎?」潘初不記是何經語,因言「夙昔愛公墨妙,如渴思漿,亦能少酬鄙願否?」叟起立就几,蘸墨疾書,俄成巨幅,精靈變幻,不可名狀。潘喜甚,復請曰:「能再書一幅否?」叟仰天而笑,化成白鶴,望空飛去。潘急起追之,了無所見,惟見蓮影搖波,香風四帀,潘手搴蓮子嚼而咽之,甘美無倫,遽然而覺,病遂愈。彭二林先生嘗記其事。

  ○司馬達甫

  司馬達甫亶江寧人,河東河道總督騊之公子,中乾隆癸卯副車,以甲辰召試,欽賜中書。坦白無玼,汲古不倦,常收藏漢銅印譜最多,用顧從義集古印譜之例,分為職官、私印,而私印又分為四聲,凡十六冊。余遊京師,嘗寓其家為定甲乙,後一年,中翰忽病沒,年纔三十二也。時上海趙謙士侍郎尚為御史,亦有同好,遂將印譜借去,隔一二年,侍郎忽夢達甫來索印譜甚急,且曰:「吾生平所好,豈肯割愛讓他人耶!」侍郎異之,遂將十六冊檢出,還其子名淳者,後遂不夢云。

  ○曹方廣

  先君故友曹方廣鑛,讀書自厲,淹貫古今。嘗取前人注釋諸書,輒為駁正,人笑其迂,惟一生不遇,坎軻終身。嘉慶壬戌十月,族兄嘯樓忽夢方廣來,補服頂帽,招要同往,嘯樓辭以足疾,曹曰:「此軀壳也,至此復何顧耶?吾先來致意,緩日再相請耳。」嘯樓曰:「信如君言,則吾將死矣。吾死並無所怖,第不知增何疾苦?」曹曰:「無他疾,亦無所苦也。」遂去,隔數日嘯樓果歿,年八十一。

  ○擊蛇

  吴縣鄉民有往穹窿山進香者,見舟子擊一小蛇,某在旁戲語曰:「蛇能索命,擊之者往往不祥。」亟避去,亦不救也。是夜,夢有一蛇人立而言曰:「見死不救,何忍心耶!」遂以尾擊其腮而醒,覺而齒痛異常,忽出黑血數升,延醫視之,曰:「此蛇毒也。」醫治半載始痊,而其人之家資已蕩然矣。

  ○十神人

  乾隆五十年丙午,江南大旱,自三月不雨至於七月。時先君子年六十四,偶觸暑,腹疾大作,醫藥罔效,飲食不進者至四十日。先君子亦自分不起,乃謂泳曰:「吾嘗自占,年可逾七十,今病至此,豈數之不驗耶?」一夕漏四下,忽聞異香滿室,庭樹肅然,先君子忽張目曰:「頃吾夢見十神人來,邀余行,余辭之,已首肯去,吾病其痊乎?」自是漸思飲食,腹疾亦止,月餘始平復。至六十年七月,先君子並無病,夜夢十神人復至,遂謂泳曰:「吾將殆矣!」竟以八月廿七日子時歿,計延壽者十年,亦奇矣哉!

  ○枯骨託夢

  吴縣木瀆鎮有一富家,買地作生壙,某孝廉者為經紀其事。孝廉夜夢古衣冠者數人,長揖而言曰:「公貴人也,將來福祿無涯,惟我輩枯骨,全仗公成全,幸勿拋棄,當有以報大德也。」覺而異之,至期開土,果獲枯骸。孝廉素不信鬼,乃棄擲太湖中。未幾,孝廉竟發狂疾,月餘而死。

  ○詩人黃逵

  乾隆辛亥九月,余應紹興太守李曉園之聘,與修府志,同徐朗齋孝廉寓臥龍山下之慎餘堂,即通判衙署也。一夕夢有人布衣藍履,揖余而言曰:「某玉壺山人也,聞君等修志,來助抄寫之役可乎?」余唯唯,醒後猶能記憶。次日早起,偶展蘇州府志塚墓門,見有山陰詩人黃逵者,客死於蘇,葬虎邱半塘寺,號玉壺山人墓,因補入文苑傳。

  ○鬼神弄人

  嘉慶癸酉科江南首場,有吴江某姓者,夢一老人告曰:「汝文須用『稻梁初熟,啄糧戀彭蠡之濱;橘柚方濃,擇木念衡陽之浦』四句,方可入彀。」醒而思之,竟無可用之處,因置之。至次場,禮經題係「鴻雁來」一句,遂用夢中語。及榜發,竟未售,後領落卷,知文已呈薦,被主司抹此數語,故擯之。因歎鬼神之弄人,亦甚無謂也。

  ○秦檜鐵像

  千古姦邪無踰秦檜,墮豕胎而雷殛,掘狗葬而焚灰,人心猶未快也。今岳墳鐵像,明正德八年浙江都指揮使李隆始鑄銅為之,僅秦檜、王氏、万俟三人反接跪墓前。久之,被遊人擊碎。萬曆中,按察副使范洙更鑄以鐵,而又添張俊一像。本朝乾隆中,熊公學鵬為浙江巡撫,四鐵像又已擊壞,縣官稟聞,擬請重鑄。熊未批準,竊念岳王靈爽在天,逆檜沉淪地獄久矣,頑鐵無知,何煩重鑄耶!是夜熊夢四鐵像來,叩謝階下,醒而異之,仍飭縣官重鑄,至今存焉。

  ○四十一

  蘇州蔣以暄於韋蘇州廟祈夢,夢至一巨第,門首牆上有真草隸篆四行,每行三字相同,乃四十一也。真書一行,下旁註一悲字。草書一行,下旁註一去字。隸書一行,下旁註一存字,篆書一行,下旁註一喜字,醒後,不解何義,未幾,其尊甫贈公容齋先生歿,時為乾隆四十一年,真書一行乃驗。服甫闋,以暄亦歿,年四十一歲,草書一行又驗。以暄生前耽吟咏,多散佚,歿後友人檢其遺稿,僅存四十一首,隸書一行又驗。嘉慶庚辰,以暄胞姪泰堦官起居注主事,加三級,恭遇覃恩,貤贈以暄朝議大夫,距以暄歿已四十一載,篆書一行又驗。

  ○三十三

  元和徐孝廉名孝華,初次鄉試,在省寓,夢途中猝有一貴人肩輿至,僕從如雲,徐避至道旁,輿中人忽招手,諦視之,即其故父也。言語甚多,醒後都不記憶,惟臨別曰:「汝三十三。」徐記在心,然亦不明其義。及嘉慶癸酉鄉闈報捷,拆條乃三十三名,始悟所夢。

  ○南遊夢

  康茂園先生名基田,山西興縣人,乾隆癸酉鄉薦後,曾作南遊夢,數十年升沉顯晦,了不記憶,惟記舟至太倉州城下,聽岸上人語云:「此太倉西門也。」欣然登岸,進西門流覽逾時,出北門而去。丁丑成進士,簡發江蘇知縣,似太倉或有緣矣。凡水陸所經,如夢中所遇。補新陽縣,東去太倉西門三十里,調昭文,出太倉北門七十里,以為夢兆已驗於此。或以陞太倉為言,終無驗。嗣任嶺南,調中州,再至江蘇,官職日顯,擢任河道總督,年已六十有七矣。因邵工大壩被焚,降太倉州知州,至西門入城,如舊遊。旋署松江府知府,州人遮道送別,公避之,由北門登舟,然後知夢徵之乃如此也,因作南遊夢記。

  ○紅面金甲神

  乾隆戊申年六月廿四日夜,荊州大水灌城,人民死者以千萬計。半月前,荊州府署中有幕友某,蒲圻人,夜夢有紅面金甲神持長鞭驅之甚急,次夜復夢如前。遂欲辭館,太守問其故,笑不言,固叩之,乃以實告,太守驚曰:「署中恐有火災耶。」因備水缸數十百具,置之大堂前,此友竟飄然歸矣。及水至,滿城盡為衝决。四更初,又有紅面金甲神隨燈數百盞,由西北至東南,城門自開,水為之洩,活人無算。制府畢秋帆先生有七律十章,以紀其事。

  ○注蘇詩

  桐鄉馮星實先生應榴,中乾隆辛巳恩科進士,歷官至四川布政使。告養回籍,從事蘇詩,羅百氏之說,以證王、施、查三家之訛,勤心博考,朝夕不輟者至七年。先是,己酉十二月,忽夢文忠公來,高冠長髯,相視而笑,自此益力成之,凡五十卷。大約精誠所至,便形夢寐,其理然也。

  ○冥獄

  僧允中,俗姓張,號蘊輝,長洲人。其兄芝岡先生鳳翼,中乾隆辛丑進士,余舊交也。蘊輝少讀書不成,遂出門習錢穀,遊幕湖南。有辰州府瀘溪縣知縣黃炳奎者,延為錢席。嘉慶元年,苗匪滋事,地方官競欲立功,每得苗人,不辨其是非曲直輒殺之。黃適獲得張有一案七八人,正欲辦理,刑席他出,遂交蘊輝屬稿,蘊輝力勸,不從,卒詳上,論斬後一年,苗匪平,黃死,年未三十耳。至十九年秋八月,蘊輝偶至揚州,寓一飯店,夜夢有兩人持去,至一處高門大戶,若今之督撫衙門,見一少年上坐於堂皇,兩旁吏役肅然,如訊獄者。蘊輝竊自念:「豈有人訟我耶,何為至此?」回頭忽見黃,黃亦視蘊輝,若不相識者。蘊輝意以為必是虧空案,故累我也。頃之召蘊輝名,上坐者曰:「苗人張有一案汝所辦耶?」蘊輝始豁然記其事,供曰:「大凡刑錢兩席辦案,總聽東家做主,如此案當時原勸過,東家不聽,非我罪也。」上坐者曰:「汝屬稿詳上官,豈能逃避。」相持者久之,上坐者遂目一吏曰:「暫令還陽,若能出家行善,念金剛經三千遍,懺悔罪過,便赦汝。」蘊輝不敢再辨,但見黃痛哭,已上刑具矣。前兩人復掖之出,忽暗黑不辨道路,且雨雪交下,滿地泥濘,一跌而醒。遂于次日收拾行李,買舟詣高旻寺,削髮為僧。余親問蘊輝,自述如此。

  ○西華山神

  秀水王仲瞿曇,乾隆甲寅科舉人,載籍極博,落拓不羇。嘉慶丙子七月,與余同遊雲臺山,看其病重,因促之歸杭州寓館。丁丑八月初一日,果死。死月餘,有錢唐馮霈田者,仲瞿弟子也。忽夢仲瞿著古衣冠,自稱西華山神,生前原欲在世間大興佛法,因聲色之孽太重,降為岷山山神,過五十年始可復位。惟欲報一仇,必致荼毒生靈,則終古墮落,然此仇必報也。醒時猶能記憶,此夢亦奇。

  ○王太守

  江陰王儕嶠名蘇,以翰林出為衛輝太守者數年,丁艱後,服闋北行,歿于京邸。適有嚴方伯名烺者,與太守舊好,遂遣一介攜其柩送回江南。隔一二年,太守有愛妾某,忽夢其主人來召,且命烹庖,醒後猶能記憶。自此不時夢去,一日儕嶠諭之曰:「今日有嚴大人在此,急作一兩樣好菜。」嗣後每夢嚴大人常在座中,心甚疑之,後詢之他人,曰:「嚴方伯早卒矣。」又聞太守柩南還時,路遇他舟觸其船者,其水夫立暈,暈而復蘇,曰:「王大老爺命跟隨諸鬼笞之,甚痛。」余在京時與儕嶠往來,人甚謙雅,不謂其死後靈爽如此。

  ○東平王馬夫詐人

  江陰諸生有陳春臺者,家甚貧,以蒙館自給。一日出門,忽遇旋風一陣,覺心骨俱冷,歸而病作,叩之巫者,說有東平王為祟,家中人競請祈禱,春臺素不信,亦無力也。有鄰媼代為張羅,借得五千錢,一禱而愈。後春臺知其事大怒,乃寫一紙告諸東嶽,謂東平王是正神,何得向人索祭擾累寒士耶!忽一夕,夢東嶽神拘審春臺到案下,聞堂上傳呼東平至矣。回顧有著黑袍者,參謁案前,神問曰:「今有人告狀,爾知之乎?」東平不認,又召本境城隍神查訪,城隍神上曰:「卑縣已查明,是東平公馬夫狡獪,東平實不知,今馬夫亦帶在此也。」東嶽神遂命斬之,春臺跪案下,見馬夫已綁出,遂訴曰:「馬夫雖蒙正法,生員所費之五千錢是挪措者,尚求追還。」東岳神不答,作遲疑狀,忽語曰:「汝于兩月後到靖江取之可也。」遂醒,滿身大汗。隔一兩月,有至交在靖江,以事札致春臺,渡江去,偶在路旁撿得小紙一張,乃錢票,適五千也。忽思所夢,因向鋪戶取之而歸。此嘉慶廿四年五月事。

  ○自挽詩

  虞山趙子梁同鈺能詩,才名洋溢,庚辰九月十五日夜夢若有人謂之曰:「爾百日內當死,尚懜懜耶!」醒而怪之,乃仿隨園老人作自挽詩四首云:「本來原是夢中身,噩夢無端記得真。就使百年仍倏忽,可堪餘日再因循。安排牀簀須防病,商酌衣衾要顧貧。一事在心怎瞑目,未刊詩卷託何人。」「細想吾生亦快然,即今五十四流年。絃雖兩斷難回首,丁巳雙添是踏肩。薄有才名傳世上,差餘識見出人前。便教真箇形銷化,也算逍遙極樂天。」「多謝閻浮不遽收,寛期猶得十旬休。已忘書替來生讀,未看花增幾處遊。亟典薄田償客負,牢持寶硯囑妻留。直須一點無牽罣,纔把文章地下修。」「呼來芍藥是將離,畢竟瑤棺降幾時。學淺忍拋詩弟子,歸遲端誤女孩兒。事經逆料雖無定,夢出憑空卻可疑。萬一不材冥主棄,罡風還有引回期。」越三月餘,並無恙,真夢之不足徵也。

  ○松雪翁入夢

  余自束髮即學松雪翁書,至十八、九歲,最喜臨摹山谷,業師林蠡槎先生謂泳受病已深,仍以松雪為退轉之法。後每見松雪墨蹟,輒留神披覽,如黃庭經、樂毅論、汲黯傳、過秦論及洛神、枯樹、雪賦、頭陁寺碑、歸去來辭之類,不一而足。中年為英煦齋相國家鉤勒松雪齋帖六卷,既又為齊梅麓太守鉤勒松雪齋帖六卷,則余與松雪雖不同時,若有深契焉者。嘉慶十八年九月,余始遊吴興,求所謂水晶宮、蓮花莊、紅蓼灘諸勝,皆草煙木瘁矣。惟一品石尚在高氏一老寡婦家,鷗波亭則僅存基址在蘆葦中,松雪舊宅惟有一門,甚低,元時舊制也。余徘徊于門外者久之,遂告之太守趙公學轍、歸安陳公三立、烏程彭公志傑,刻一碣曰「元趙文敏公故里」七大字,立于舊宅之前,一時觀者雲集。歸至南潯舟中,夜夢松雪翁來謝,面圓而白,鬑鬑有鬚,身著藍衫,一如曩時在畢澗飛員外家所見松雪自繪小像者。醒而異之,乃作詩曰:「北海追魂迹已陳,公來入夢又何因。燕臺一宦原如寄, 【 公與中峯札云:「一官如寄。」】 鴻蹟千年自有真。爭說畫禪成獨絕,但言書法亦誰倫。雌黃卻恠華亭老,不肯從公步公後塵。」蓋董華亭一生評論松雪,至老年則漸漸服膺,乃知松雪之書未易言也。

  ○夢神狡獪

  大凡人心地不寧,則多夢語,又云日之所思,夜之所夢。余生平無妄想心,而所夢者,皆非所思也,豈夢神故作狡獪,以揶揄弄人耶?一夕夢至一處,宛如舊遊,高門大戶,樓閣巍然。一童子出,驚喜曰:「主公回矣。」忽見僕從如雲,左右環列,入堂內則姬妾滿前,擁夫人出見,謂余曰:「兩子入京考試,尚未歸家,自君之出,所喜得三孫,闔家康安,豈非幸事!」遂入內室,見金銀如山,若比今之藩庫,尤為充裕。有五六大櫃,啟視之,皆珠玉寶器,無暇賞玩。又一櫃皆貯古錢,如齊吉貨、太公九府錢,以至兩漢、六朝錢幣,不下數千百種,既而又見唐、宋各監所鑄之錢,中有年號 從未經見者。正欲翻閱洪遵泉志及宋史食貨志為之考訂源流,忽聞外堂人聲甚沸,一老僕飛報曰:「兩郎君皆中鼎甲矣。」銅鉦數聲,夢為之醒,悵然於枕上者久之。又一夕,夢與中貴人坐,坐上皆列寶器及唐、宋名人書畫圖籍,有玉鴛鴦一對,高二尺許,瑩白如雪,中貴人謂余曰:「此連城璧也。」余取視之,失手落地,分為數片。中貴人聲色俱厲,余亦跼蹐不安,跪謝曰:「願賠還。」乃取家產及所愛書帖悉賣之,不足,又乞舊好張羅借貸,莫有應者,自此大困,飢寒交迫,妻子亦鳩形鵠面,不堪屬目也。乃竊自念曰:「人生至此,尚何足言,吾聞世上事有真有夢,若真也,願速死;若夢也,願速醒。」頃之,果夢也。余嘗有詩云:「人生如夢幻,一死夢始醒。何苦患得失,擾擾勞其形。」李青蓮云:「處世若大夢。」為千古達人語,特未言夢之醒耳。

  ○和神國

  幽怪記載李元之嘗夢往和神之國,如死者數日而復生。見其國人壽皆一百二十歲,皆生二男二女,與鄰里為婚姻。地產大瓠,瓠中有五穀,不煩人栽種而實。水泉皆如美酒,氣候常如深春,樹木葉皆綵綠,可為衣襟云云。余每有此論,吾輩若能在此國作百姓,則何有於功名富貴、謀衣謀食事耶!雖羲皇上人不是過也。乃作詩云:「欲買青山願未成,心頭萬緒任縱橫。何時夢到和神國?無事縈心過一生。」